【春庭饯岁·新春-10:00】天声

祝大家新年快乐ᐕ)ノ

源自奇怪灵感的短小产出,时间线乱掰,各位吃好喝好




【默杏】天声

      黑水城永无宁日。

      这并非恶毒诅咒或不幸预言,只单纯是一句理所当然的论断。

      人力生造境界的机械城池以铜齿啮咬的碎声为永恒回音,与天清地浊日月交光之类的东西一块纹作此间居民无从自辨的“天道”,对外来者们则表现为效力卓绝的低鸣噩梦。

      失眠都是小事,听说风间始至少吐了半个月才有点人样——说不定还是被废窑那更恐怖的打铁动静治好的。

      睡不着的冥医翻身起来给自己耳后手背扎了几针,额角抽痛与鼓膜震颤顺着发抖的吐息缓慢消解,末了仍不依不饶地吊住一线微薄知觉。几上残茶早在壶里渍得发涩,他只含了一口冰凉没往下咽,滑稽地鼓着腮帮子坐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舌根刺苦舌尖麻痹的失眠现状跟噩梦冷茶机关嗡响没什么关系。

      杏花君掀起眼皮去看枕边的葫芦,咽茶水的动静活像生吞了一口血肉。



      他其实在黑水城睡过好觉的。

      要具体说是什么时候也很难记,总之那天尚贤宫里冷得要死,冥医抱着一杯热茶捂手,心不在焉听默苍离的那群师弟师妹靠挨骂取暖。

      你们墨家的节用就这么个节法是吗。

      听着帘幕后的呼吸声已经有点稳不住了,杏花君很仁慈地咳了一嗓子,截住默苍离愈发凶残的话茬。

      “怒急攻心气郁伤肝,若真晕过去了,扎针十两开方五两,最左边那位免钱——价钱先说好,省得待会醒了再看账单说我讹人。”

      只可惜在场诸位同仇敌忾,打死都不肯让这钜子突然带回来的荒唐郎中赚去一厘银子,倒是默苍离面不改色往左位乜了一眼。

      “年老体衰者难治,不妨翻倍,亦可全亲眷孝心,一举两得。”

      忘今焉差点真给气撅过去。

      智者机锋实在不能多听,赚不了钱的善心大夫放下暖不了手的茶杯起身,大咧咧打了个哈欠:“你们慢慢吵,我困了,客房在哪?”

      “尚贤宫没有客房。”

      冥医回头怒瞪:“那你拖我过来干什么!师娘炖的汤我都没喝上就陪你在这挨冻——”

      “这尚贤宫本就是钜子的,冥医先生想去哪间休息,不都是师兄一句话的事吗?”

      “再不济,钜子的房间我们也没拆呀。”

      拆没拆屋尚缺实证,反正凰后话里拆台的手艺已是登峰造极,哪知杏花君甩着袖子就往外走,脚下星点磕绊也无,当真要为了区区一宿好眠抛弃钜子大人:“就你们这同门情似海深,他敢躺下我可不敢进屋,还是睡野地里安心点。”

      ——到底还是没在尚贤宫睡,骂完同门对完情报的默苍离站在野地里划了个阵,拽着人一步踩进黑水城地界。


      迥于阵外寒风大作的温暖体感实在削人心防,细凌凌的碎响已趁此机会悄然掐住外来者听脉,医者在睡意与昏聩之间勉力拽出一线警觉,却仍慢了半拍;无孔不入的低回磋磨拖着挣不出声响的吐纳溺入深水,脉息同指尖齐齐发抖,织命针在袖内鞭长莫及,他甚至拽不住交握的指掌以作警示,耳下颈侧就叫人轻轻按落一点冰凉。

      直到废苍生冷哼着甩上门,杏花君都没能完全从鸣音中缓过气来;落在中渚后溪的银针用力过猛见了血,如此也不好再往耳颈要害下手,只能捏着翳风数落始作俑者:“我给师娘熬了两夜的药,里外还得防着那小疯子掀炉膛,今天陪你折腾到现在困得要命还得受刑,我看你就是要我死就对了……”

      “城内天时地貌全赖机括运作,声响难免。”

      胸口滞闷无处消解,吐也不是晕也不成,杏花君掐着有点换不上气的喉口倒进床榻,还要听这人事不关己的平漠声线,简直气得要踹他:“这种事你还不提前讲——”

      “……杏花,你这以后怎么去海境。”

      喘得像个风箱的冥医奋力从被褥中挣扎出半只眼睛来瞪人:“你可——歇着吧!这才安生多久又想出远门,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什么山境海境,我明日就捡个徒弟退隐通幽谷哪都不去,小疯子你自己管吧!”

      “鲛人血可解百毒。”

      “……默仔苍离,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拐。”

      端着镜子的被质问者竟然细细想了一会才认真答话:“现在就很不好拐。”

      “默——苍——离——!!”

      没营养的插科打诨也无法救人于水火,难能自医的大夫捂住耳朵破罐子破摔道:“我后悔了,这不如睡尚贤宫,起码能睡过去再被你的好同门弄死,不枉了。”

      “他们不敢。”

      “——那你还跑这来!”

      “不是你嫌尚贤宫冷吗。”

      被困倦与噪音反复煎熬的脑子根本没法分辨这算贴心周全还是倒打一耙,绷着弦不肯让自己真晕过去的冥医只顾得上奋力将吐息节奏从无休止的嗡鸣漩涡中拽出来,冷不防自己先被人拽走了一只手。

      默苍离垂着眼吻去他曳至尾指的血迹,神情仍旧平静。

      “别去听,杏花。”

      但医者的知觉何其敏锐,望闻问切眼耳舌指,一息异常便足够吊起他们刨根究底的热忱,更遑论此间永恒动荡的节律;杏花君攒了点力气反手去扣默苍离的腕,不期然握住一截和缓沉郁的迟脉。

      “凭什么你就——”

      无用诘句自不必理会,青衣柳发的文客俯身在他眼前拢过一片湖水般的暗影,热意自耳颈舐向唇齿,气息轻促交缠着脱出重围,被死寂回响噬咬的耳骨沉溺进另一段活的搏动,颈上近乎癫乱的脉势被冰凉指掌一路抚过,再无暇他顾。

      ——来听我。


      等第二日睡醒,杏花君才有空骂默苍离不要脸:“封听脉就一针的事你居然趁火打劫!”

      拎着锤子路过的废苍生对此评断深以为然。

      钜子擦着铜镜面不改色:“凭你昨日手感,封听脉确能一劳永逸,不过你打算如何与幽冥君当面交代呢,杏花。”

      手上针痕犹新的冥医先生干咳一声,也只能单揪着他又在乱喊的错处假作凶狠。 

      听脉虽可封,但阵法与械具运转的细微震颤仍不可绝,万幸白日有人声喧哗压过暗哑郁鸣,倒不至像昨夜那般狼狈;气鼓鼓的蓝衣大夫索性挽起袖子去给城中老幼诊病,废苍生沉默站在原处,等看不见人影了才冲不速之客道:

      “幽冥君的弟子?”

      “是。”

      “你什么意思。”

      “通幽谷太远。”

      破窑主人向来懒得跟这成日骗鬼的玩意费口舌,砸来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经脉破败内息渐弱,再次生受黑水城通天彻地的细鸣愈发难以从容,随愁惨局势裹进一脸颓丧相里倒也没人看得出,至于剩下的夜半辗转梦不成篇,任葫芦里装什么灵丹妙药也是徒劳。咬死弟子礼不松口的修儒在外间睡得死沉,连褥子都蹬下去半截,杏花君冷笑一声拎起被角糊在他脸上,倒听见小孩梦里还在稀里糊涂地背药典。

      多半年都在兵锋交接的隙缝里偷安的崽子,哪还有心力在乎这点零碎动静。

      大抵城池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应那句“别去听”。

      冥医低头端详已现衰枯的指掌,回想曾经无数个吻的其中之一,他那时被引诱着去听默苍离的心息吐纳与脉数翻涌,因而无暇发问。

      你又在听什么?

      虽然他现下也许已在听同样的东西,但有些事总该当时就问出口。

      有无答案并不重要,他都会听的。


      除却这天道寻常般的冥冥碎声,没有魔息与沼气的黑水城实在太叫人放松,加之重责已卸,竟也觉得区区失眠没那么痛苦了。杏花君支起窗子斜倚在榻边,闭上眼背两页伤寒论试图酝酿睡意,念至理中汤时又忍不住去分辨静夜中的隐隐鸣动。

      人对天地自然总有近乎无解的盲信宽容,冥医此后踏过的无数山谷河流荒漠深林中都充斥着永不止歇的声响,无论呼啸绵长或裂石穿云,总没有哪一种能像黑水城的低回续响这般让他抗拒;医者向来自认蠢笨,觉得自己大抵永远都讲不清因由。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去听。

      阵法,铜芯,铁木。

      灵力,机纽,火焰。

      四季如春昏昼宁和的桃源地,被这世上最暴烈难驯的热源与最穷竭人智的造物稳稳合围,像风暴中心的静眼,像剑招交缠的罅隙;它宛如这天谴世道下的梦境,却被烧灼空气的碎响与齿榫咬合的嘶声一遍又一遍提醒,这永无宁日的城池,是人在挣命,在活着。

      ——是人的声响在撼动天道。

      “……你们这群人啊,真是疯得没话讲。”

      碎语之后捎了声笑,鸣鸣之下也实在分不清到底是嘲弄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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