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默】林钟偶记

杏默合志解禁(1/2)

新年第一更拿这个混更就很不要脸了2333

大家情人节快乐呀~

我发誓这真的不算刀(喂)



【杏默】林钟偶记

        今年的暑热行令稍迟,六月初进仍有淫雨未绝,于是俏如来难能拨冗的探访也一并被压向月中。而今他踩着饱饮晨露的松针,沿荒径慢入林内,渐趋炽烈的日光碎金般飘落而下,于山间潮雾中渡佛一程;指上琉璃截碎景半片,倏尔又融在光里了。

        林尽便见故人,亦算访事一幸;杏花君正拢着床冬天的被子往竹架上搭,听见踏草而来的动静也未回头,只径自道:“稍等一下,晒完被子我就出诊,先讲好——”

        “冥医前辈,久见了。”

        “——是俏如来啊,最近天下太平,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外头太晒,你先进屋来。”杏花君向他招呼一声,手上扯好被角又拣过拍子扑扑拍了两下,这才抹了额上细汗把来客推到屋里。

        “前一阵不是老下雨嘛,墙角沁水险些霉了被子,捡这几天放晴了才全部拖出来晒晒,你若再来迟些,就要看我一身泥灰补墙缝了。”屋主端出清早备下的凉茶待客,就见俏如来提了个棉裹的匣子递到面前,淡笑道:“我在山下给您带了些冰果,应还凉着。”

        “哈,这是嫌我茶淡了。”

        杏花君随口揶揄一句,寻来两对瓷碗小勺将甜冰盛了,店家慷慨,竟还多出几个冻心的荔枝。眼见俏如来面露疑惑,冥医把莹白甜润的荔枝肉全撇到小辈碗里,挑了颗鲜莲子边嚼边笑:“你们史家人啊,无事少出门,看看,这少女芳心又叫你糟蹋一份。”

        熟稔又亲近的调侃让俏如来恍惚片刻,他捏着珠串咳了半声道前辈说笑了,却止不住的想起冥医类似的笑谈原本并不是用在他身上。

         

        “默仔苍离你做人甘有良心哦?外头落这么大雨你也不管管事——阿嚏!”

        “天意有此甘霖济旱,杏花,你该替耕者欢喜的。”

        被大雨留在琉璃树用晚饭的俏如来咬着筷子尖,都没敢给自己夹什么菜。

        冥医出门前在檐下晾了些草药,未想半途忽降大雨,自己忘带伞被淋的一身透湿不说,进屋就见房内两只一苦读一擦镜,根本没人好心记挂一下他的珍藏。

        这雨来得急,街市的摊贩也慌着回家,杏花君愣是拖住一位老板淋雨才买到些菜蔬,品相也不太好;他见俏如来没怎么伸筷子,还只当史家人矜贵,特意换一双干净筷子给他夹了些稍稍养眼的蘑菇,扭头给默苍离塞了半碗菜梗。

        “杏花……”

        默苍离向来声线平平听不出咸淡,然则只一声便足够扎得人坐立不安;俏如来拜师尚早,对师尊行事只初窥一斑,眼下也辨出几分不悦情绪来。他和双亲聚少离多,上一次与长辈同桌用饭都记不清是何时,更遑论应付这种场面。

        冥医倒是习惯得很,揉揉鼻子低头吃饭:“嫌我买的菜不好?那下次落雨你自己去买菜咯,卖菜的阿婆看见你这种被雨淋得水当当的美男子,肯定会多塞你两棵好白菜。”

        俏如来差点把筷子尖啃断。

        杏花君方才匆匆换了身衣服就去做饭,到现在发梢还在慢吞吞滴水,默苍离瞥一眼他襟前湿痕,夹起一块菜梗咬了下去。

        “下次晒东西,提前讲。”

        那菜梗俏如来碗里也有半块,比生嫩尖稍硬些,是甜的。

         

        冥医如今避世而居,消息总归不大灵通,俏如来挑些已平安了结的同他略略说几句大概;江湖诸事若是省下内中曲折艰险,委实乏善可陈,世事风波万般诡谲,到底不过人心与天意。杏花君咬下一块久冻的桃肉,薄冰下絮软发酸的口感叫人咋舌,他端起茶盏压味,正听见俏如来提起修儒:“几番险情,也多得修儒帮衬,他如今已是声名颇显的好大夫……”

        “在我这你也少褒他,那小子处事到底嫩了些,若无你关照定成不了什么事。”

        莲心苦茶入口,倒还衬出两份甜意。

        新事旧闻零零碎碎兑进两壶茶水,屋外日头渐高,炎气亦徐徐漫上,即便在林间也能觉出几分炙烤。屋内阴凉如旧,就愈显得烙于地面的方寸光影热烫灼人。杏花君起身把院里那两床被子翻了个面,俏如来帮忙搭手时发现被面浆洗干净却也旧的过分,原应是深蓝扎染的料子如今浅若云天,纹样更是看不出端倪。

        ——怎么看都比冥医前辈退隐的日子久远更多。

        杏花君拍完面前这床,转头见俏如来捧着旧被面发愣,摇摇头笑出声:“很旧对吧,我同苍离刚认识那会,在这住了半年;后来要走了,他还在林子里落了个阵。”

        “等我再来,阵没了,房子物件倒还没坏,我也懒得重新弄,就接着住了。”

        俏如来怔怔看他,愣了好一会才轻道:“冥医前辈……”

        冥医用拍子在后辈肩上敲了敲,抬手遮着阳光转进屋里:“我活着呢,修儒早就医好我了,用这种眼神看人很失礼的——我这只有一把厨房扇火用的旧蒲扇,你不介意的话自己拿去用咯。村里昨天送了袋新米,我拿来焖粥了,你要还有闲,就陪老头子吃个中午饭?”

        俏如来垂眼道:“是,劳烦冥医前辈了。”

        杏花君摆摆手掀起门帘去了后厨:“跟我你见外什么,进来坐着等就是了,凉茶还有你自己倒。”

        天将至午金乌悬中,竹箕里摊晾的草药徒留松脆形骸与浓重香气,燥夏惯有的蝉鸣远缀山外,声息有如海浪起伏,沾过梅黄潮气的冬被正慢慢蓬松起来,布料的缝隙还能看到零星无法洗净的灰色;俏如来沐在灿白若焰的光里,忽而觉出一点微薄而切实的温暖。早先淡泊近无的炊烟再次清晰冉冉,他仰头追视烟气融进松尖后的遥云,却被这晴日方好的岚景燎红了眼眶。

        

        端着粥出来的杏花君见俏如来帮忙收了草药,十分高兴地把他夸奖一通,竟还提到俏如来之前所想那桩旧事,年轻人埋头咽了一口加过鲜荷叶与薏米的清粥,闷不做声听着冥医抱怨:“他这个人就是嘴上应的好听,哪一次真动手帮我收过东西的?净是我给他收书了……哎我心疼那篮百岁草,品相又好很能卖得出价……”

        俏如来不好应声也不好不作声,刚要开口却陡见窗外有亮色一闪而过,紧跟便是数声裂石般的雷鸣。杏花君抬头看看闪电出现的方位,唉声叹气地放下筷子往外走:“西边落闪,待会又要下大雨了。”

        等两人把被子抱回房里摊好,天色已阴了大半,蝉鸣早隐,风仍是热的,却在尾端拖带出满满的水汽;杏花君三两下拆了竹架拢起来捆在篱笆上,刚拿着绳子站进檐下,雨水溅起的泥腥味就瞬息追上发尾。

        杏花君拍掉肩头的水滴,入手一片温润,他坐下来继续端起碗,对还皱眉瞅着窗外的俏如来道:“下雨天留客天,你就安心呆着吧,劈雷的时候别想进林子;这雨最多一个时辰,就算你急着回去,也得等雨停够半个时辰再说。”

        冥医已这般说了,俏如来自然也不好再把心急的神色挂在面上,重新拾了筷子,也拾了个别的话题:“此地离村落稍远,前辈出门不太方便罢。”

        “所以讲精的出嘴笨的出力,这地方当初还是苍离挑的,结果到了有事全是我跑腿,你说那会还年轻的很,怎么就懒得没药医……后来若不是没机会,真想叫温皇同他认认亲,一个躺一个坐,搁一块怕是能一个月不挪窝。”

        冥医用筷子搅了搅碗底的米汤,又慢慢笑起来:“现在也还好,不像年轻那会急进急出,又没人专捡你爬山回来累得要死的时候嫌你脚程慢,跟不上他的布局。”

        “人老啦,也懒得多了,村里有人来请就下山一趟,赶太快了也不行,到病人面前下针手抖更坏事,慢就慢一点吧。”

        俏如来沉默片刻,迟疑道:“那……村民对前辈……”

        杏花君不在意地摆摆手:“闲话肯定有,劝我搬下去的也不少;搬当然没可能,我要陪苍离的。干脆找了两个老实点的教教医理草药,拿不准的再来找我就是。”

        话里随意带出的半截内容让俏如来心里打了个突,低声问出的话语几乎要淹没在浩浩雨声之中:“冥医前辈,您……把师尊,带回来了吗?”

        冥医指指屋后坦然道:“后院那棵杏树苗边上——帝鬼对苍离还挺不错,封土压的可实,我差点刨断两根手指;修儒跳着脚要帮忙,被我丢天擎峡外头罚站去了,后来给我治手的时候脾气见长呢。”

         

         

        杏花君坚持要出黑水城的决定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修儒还差点被剑无极撺掇着欺师灭祖地把人锁在屋里;最后他半夜去找了趟大匠师,半盏茶时间都没有就被放行了。

        “我去找苍离。”

        大匠师来回打量一遍冥医病体支离满面胡茬的狼狈形貌和平静的眼神,朝出口一扬手:“早点滚回来,被魔兵抓了我才不放修儒去救人。”

        结果冥医还是得满手沾血的拎着修儒的衣领,亲自把人丢去天擎峡口罚站。

        “师父我就想来帮忙!!您明明跟我讲过,医者的手很——”

        冥医伸手就在修儒脑门上点了个红印:“大人的事小崽子免多嘴,安安静静在这站着,等回黑水城我就让你治病;敢跟过来我不认你。”

        天擎峡的散乱尸骨仍支棱得七七八八,厚葬默苍离的命令倒是被执行得十分彻底,杏花君刨了个把时辰都没能掏出个坑来;他回头看了眼被搬开的墓碑,发现自己还是有必要感谢帝鬼——石碑上的划痕刻字不明污渍另加一道横贯的浅浅裂纹,竟然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苍离啊,这徒弟收的满意吧,这下高兴了罢?你呀,心愿得偿了现在净知道欺负我……帝鬼这么厚葬你,在下头就不要又把人往死里骂了啊……算了你还是骂他两句吧,这土踩的也太瓷实了,我得刨到什么时候去……手要是刨断了我怎么打算盘找天下人收账……你看你,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害我损失一大笔钱……你要怎么赔我?”

        待天光大白,杏花君终于摸到一个质感不同的平面,他吹开湿润嵌红的土渣仔细看了会,啧啧有声道:“这是帝鬼上谁家拆的黄花梨,我怎么看着像床板……简直罪过。”

        黄檀面上稍碰就是一层稀薄的血迹,杏花君拿袖子擦了两把反倒带上更多污痕,他低头看看自己这灰头土脸的模样,老老实实从土堆里爬起来抖衣服,又仔细从内衬撕了干净的细布挨个缠了指头,这才把两尺长的匣子吹净浮土,小心翼翼抱进怀里。

        他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亡命水愈加频繁的反噬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兴趣知道;未散的木香与新鲜的血气在这地狱宛似生者的标记,引诱死亡,也指引生机。

        他恍惚看到了轻狂时初见的默苍离。

        有人于桥畔稍停,垂眸细观湖色微澜,三月拂柳误向青丝捎递邀约。

        撷此一星艳色,欣赴万里尘烟。

        从此而后,他见山河流转烟波飘零,见那双眼冷下去,最后又笑着阖下去。

        某个人的死亡来的悄无声息。

 

        再醒过来,视线中仍是黑水城的简陋屋梁,杏花君动动脑袋,发现自己被修儒扎成了刺猬。他闭起眼点点数又咂咂嘴,冲端着药进屋的徒弟道:“比我教你的少了三针。”

        修儒吃不准这是夸还是骂,红着眼圈上前讷讷喊了声师父,给他拔了头上胸口的银针扶着人起来喂药;杏花咽下一口偏温的苦汤,举起被包成棒槌的手在修儒头上敲了两下:“我还没死呢,眼泪给我收起来放,下次不准把药晾到这个温度,还加什么甘草,嫌我死的不够快?”

        修儒被敲的差点没端住碗,好歹慌慌张张拿手拦了把碗沿,才没把剩下半碗药扣进师父怀里;他盯着指缝里深褐的汤液,突然喊着“师父我去把药再热一遍”直接冲出了门,而后站在冷掉的药炉前,放声大哭。

        他仍是个孩子,天擎峡外霜寒露重惴惴不安站过大半夜,最后还是一同前来的万雪夜动手把杏花君连人带匣拖出来。行将入冬的晴日不见暖意,修儒跟在万雪夜背后,冥医沾满尘土的衣摆一遍遍扫过眼前。

        师父没有不想活,但修儒仍止不住莫名的恐慌;怀中的匣子盛着他无法体会的断念与决绝,迢远模糊的峰顶流云无可参照,少年人所仰望的山峰早在抬头前就已颓圮大半,残躯随水一路崩离,无论此后生死,皆是留不住的。

        他早就知道的。

        热过的半碗药又被修儒端回去灌给了杏花君,银针依样重新扎好;杏花君没问匣子在哪,修儒坐在桌边研药,少年人的音调压在细微的沙沙声里有些发哑:“师父,雪夜姐姐去过琉璃树了,省的你病好了还要多走一趟。”

        杏花君愣了半晌,笑骂他:“都说了大人的事你少管,先操心自己长不长的高吧。”

         

         

        杏花君对天象判断的很准,俏如来在日光重回热烈的未时初起身向他道别;被仔细提醒下山避开铺松针的地方,正要出门时又被塞了一把刚换过纸面的伞。

        “林子里水汽还没散透,稍微起风照样落你一身水;你也忙,这伞就留着吧;记得下山同村里说一声,抽空带把新的上来就好。”

        “多谢冥医前辈,晚辈告辞了。”

        伞柄触手光润,骨架细韧匀亭,新铺的纸面桐油气味仍重,俏如来执伞向杏花君道谢,转身走进林霭深处。

        他倚在门口目送年轻人重回红尘,懒懒打了个哈欠。

        “等墙干透天都黑了,还是明天再补吧。”

        他自言自语地走进内室,枕着余热已散的松软冬被合上眼,期待一个无梦的午睡。

        倒是未想失了算。

        杏花君也没有非常想念默苍离,只是今日一见故人,怎么都得被牵出一点往事,倒不觉痛,许是习惯,也许是坦然。

        梦里的琉璃树仍纤毫毕现,永远与每一次踏进此地一样,先于主人刺入眼帘,仿佛是这空旷雾氛中唯一的活物。

        只是今日上头挂的琉璃串,多了个不一样的。

        他同默苍离一般,皆能一一数清这琉璃的对照,再多一串同样的也能当场认出——只眼下多出来这一串,着实打眼到无法忽视。

        镶金杂玉的一串琉璃,佩于大富之家都嫌豪奢的一串琉璃,沉沉缀在一众透白寡色之间。

        树下人影仍在不疾不徐地擦镜,似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杏花君忍不住趋近两步,默苍离抬头看他,镜中照衬的人影一片模糊。

        杏花。

        ——这不是冥医杏花君应该活着亲见的事。

        杏花君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树下的,他甚至觉得时间比在天擎峡过得还要缓慢,像是被盛夏稠密滚烫的阳光包裹,芒刺在背又难以挣扎,叫他的动作迟缓如困于松脂中的虫豸。他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贪恋默苍离鲜活平静的面孔,理智拉扯之下仍难以移开视线,黄金串落在血玉枝桠最轻细的末端,每一个摇晃都是不详的警告。他终于伸手摘下那形制迥异的珠串,半跪下来放进默苍离的掌中,替他牢牢握起。

        苍离,苍离啊……我还活着,你给我看看就好,不用挂起来的……你的病已经好了,谁的琉璃串你都不用再挂了……

        我看到了,我知道的,苍离,你只是不说……我知道的。

        有夏日正午的雨水落在铜镜上。

        没有人在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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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9.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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